上回说到,小钟先是被小韩连揍了十来次,后又给管家和教书师傅安上一个“恐韩症”的病。
即便小钟平日眼高于顶,这一番暴揍下来,心里也不免嘀咕嘀咕自己那几下到底行是不行?然而钟家众仆役当着老爷和少爷全不敢说少爷武艺不济,只提管家织罗出的那个“恐韩病”。所谓三人成虎,小钟竟渐渐信以为真,真以为自己能力大大有只是没迈过“那道坎”,当初被揍出来的那点忐忑不安,也就渐渐烟消云散。
时光如梭,E乡新一届的群殴大会——哦,不,是比武大会——已经蓄势待发了。按E乡的惯例,每隔几个月全乡的习武之人就要聚到一起群殴一番分出高下,颇有点华山论剑的意味。然而以E乡武人之多,如果全来比划几下,那打上三五个月也未必能有结果。于是各村村长定下规矩,每次全乡比武大会由各村自行选出几位代表出战。
小钟对在比武大会上扬威立万一直梦寐以求。当年还在扎马步、打沙包的时候,就参加过那选代表的全村比武小会——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每每都是让人一通揍。不过如今时过境迁,小钟觉得自己武艺颇有小成,除了因为心里这病有点怵小韩外,那拳打南家二胖子脚踩北街瘌痢头肯定是不在话下。所谓无巧不成书,这次比武大会恰好轮到东村韩家承办。这老韩家作为东道主,小韩自然是东村代表之一,不必参加选代表的全村比武小会。消息传来,小钟那自然欣喜,暗想没了小韩,自己当个村代表是易如反掌。钟老爷则是气不打一处来,心想这老韩家穷门落户,全乡比武这等大事却放在他家举办,自己真是被扫了颜面。于是钟老爷打定主意,一定让儿子代表东村出战,最好在韩家打出点名堂,扬名不算,还能煞煞老韩的威风。
钟老爷到底比小钟精明,后来也明白那恐韩症的说法怕是九虚一实,到底还是自己儿子的功夫缺斤短两。心想着全乡小会,韩家儿子不参加要是儿子还选不上代表,那自己真要颜面无存了——这选代表的事,自己还得活动活动。打定主意,钟老爷便让管家把村长请到家里来大摆筵宴——山中走兽云中燕,陆地牛羊海里鲜,好东西一个劲的往桌上招呼。村长也是明白事理的人,一见这架势,心里就有了一二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,村长便提起话头:
“听说钟少爷这武艺可练得不错呀。”
“哪有哪有,犬子可不成器。”钟老爷赶紧就坡下驴,“完全见不得大场面,一和人打擂,你猜怎么着?他就紧张得不行,那功夫还使不出一成。我是真想让他到乡里见见大场面,可没这机会呀。”
“这话怎么说的,机会眼下不就有吗?全乡比武大会就要开了啊。我看以钟少爷的功夫完全可以代表咱们村去和外村那些人过上几招,肯定能揍趴下几个给咱们村争争脸。”
“能去是最好呀,不过这不是还要过选代表这一关嘛。”
“哎。”村长摆摆手,“选个代表还不容易?”村长有点意味深长。话说东村每次派人去全乡比武大会,都是被揍得爬回来。村长心里明白选谁去都是一样丢人,干脆落得人情。
“村长的意思是?”
“咱们村这还要再选两个代表吗,我的意思是分成两组,每组选出一个。”
钟老爷一听有门,赶紧试探着说,“犬子就在第一组吧……?”
“恩,我看这村西沙酋长儿子的灵蛇拳练得也不错,他就和钟少爷各为种子,一组一个吧。”
“村长这分法果然合理!”钟老爷竖起大拇指,“不过村西那个大食人的儿子人高马大的,我看和沙老爷的公子一阴一阳,比划起来肯定好看。”钟老爷提起的这个大食人一身横练的外门功夫,相比东村武人常习的内家拳法,可谓另辟蹊径,所以在东村也是有一号的人物。上次选代表的时候,小钟曾和他过过几招。当时小钟的八卦掌已经招呼到他脸上,他却混不在意,反掌四下重手把小钟打趴在地。这一幕钟老爷是记忆犹新。
“钟老爷的意思是……他和沙公子一组?”
“主意还是村长您亲自拿,亲自拿。”仆役正巧过来上菜,钟老爷赶紧亲自把小瓦罐端到村长面前,“村长,这菜您可得尝尝,宫里御厨亲传弟子做的佛跳墙。当初为找这厨子,我可是……”……
这厢安抚好村长,钟老爷心里有了底。又喊来管家,“去到乡里给我找几个正经参加过比武大会的师傅来。花钱不怕,水平可一定得高,别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货色。这次我定要在韩家扬扬威风。”
管家一看这次老爷真下了决心,赶紧亲自跑到乡里,几经走访,最后选定了西村的米班头。说起来这米班头倒是个真行家,他几年间走村串户,先后带着人去过四次比武大会,每次都有以弱胜强、不俗的战绩。钟老爷也颇为满意,吩咐米班主带着少爷好好练,赏钱多多得有。
从老爷那出来,米班头这边才见到小钟。这一见不打紧,米班头心中是暗暗叫苦。原来米班头之前多少听过钟家的名头,以为这小钟的功夫好歹该有点底子。谁承想这些年二三流的武师走马灯似得换,小钟一会儿混元功蛤蟆气,一会儿金钟罩铁布衫,时不时的还练练铁齿排肋、油锤灌顶这打把势卖艺才用的花架子。几年下来功夫竟乱七八糟全无套路。更糟的是,这三流拳师功夫不行,吃喝嫖赌却是样样精通,钟少爷也跟着沾染了不少习气。所以不仅功夫一塌糊涂,这中气看着还有点不足。
米班头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。但事已至此,反悔那不仅钟老爷那关过不去,更怕要毁了自己一世英名。米班头只得硬着头皮想办法。好在这小钟虽然武艺不艺,但钟家是大户人家,每日好吃好喝,所以钟少爷比起东村那些穷家破户的孩子,自是多有几分力气。米班头到底见多识广,辨清这一节,加上旁听说钟老爷已经打通关节,全村比武小会,只会给钟少爷找些二胖子瘌痢头之类的角色。于是米班头这下拿定主意,唤来小钟,也不讲什么迷踪拳、无影脚,只是教他一式三招,号称无敌神拳,嘿嘿嘿!有诀曰“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冈。他横任他横,明月照大江。他自狠来他自恶,我自胳膊猛来抡”。这其实就是王八拳啦,至于按着九阳神功改的口诀——钟家上下一班武艺白痴自是不知。果然小钟一看这师傅真高,不仅说起来一套一套的,还没有扎马步、拉腿筋这些苦差事,每天只用勤抡胳膊,心里是异常欢喜。一师一徒也就其乐融融。
不日,全村举行比武小会,村长果然依计行事,不管沙酋长等人的反对,让沙公子和大食人对打。而小钟少爷这边的擂台上就尽是些二胖子、瘌痢头、一只耳之类的角色。小钟秉着米班主的教诲,一窜上擂台就施展起无敌王八神拳,一时间飞沙走石,拳影无数。二胖子、瘌痢头、一只耳稍作抵挡便给打得抱头鼠窜,三下两下全都被揍下了擂台。
这下钟老爷可高兴了,自己儿子总算是“冲出东村,走向全乡”了。米班主居得首功,赏钱不可计数。管家以下,各位仆役也各有打赏。总之大家齐欢喜,觉得这算得上是钟家光宗耀祖的一天了。庆功席间钟老爷问起米班头,小钟在全乡比武大会的前景如何。米班头哈哈大笑,和钟老爷干杯一饮而尽。钟老爷一下又有了底,便叫管家去采办助威用的旌旗战鼓,还让众仆役加紧排演助威的口号阵势。过了几天,西村、南村,各村的高手陆陆续续都到了东村韩家宅院。米班头带着小钟少爷出发那天,钟老爷携着众仆役从钟家门口一直送到韩家门口,一路上钟老爷又跟儿子讲起自己和老韩祖宗八辈的那些鸡零狗碎,总之就是要小钟“给爹长脸,为家争光”。
说起比武大会这事来,米班头心里虽明白小钟的斤两,但也还抱着侥幸。因为外村的选手也不免有几个钟少爷这种借爹上位的,如果抽签恰好对上,那钟少爷的王八拳没准也有不败之机。可惜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,抽签一出来,米班头只得仰天长叹——小钟第一场便对上南村来的巴公子。这巴公子出自习武世家,家传一阳指是能隔山打牛的神功,全乡群殴数次赢得桂冠,人送外号“南帝”。米班头看到抽签,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走人,心想就小钟少爷这几下,十二个上去也不一定干得过人家。但话还不能明说,对着钟家上下米班主还得放出狠话,说这巴公子多少也有点虚有其名,钟少爷那无影神拳施展开来,赢不敢说但至少立于不败之地。小钟听了心说,我艹,自己就是和巴公子打个平手,那也是耸动武林的盛举呀。于是每天这胳膊抡得更欢了。
说着就到了比武当天。钟老爷自己是不进韩家门的,所以那天台下只是百八十个钟家仆役。几个平日负责抗大个的长工把战鼓擂得咚咚震天,后面旌旗翻飞,声势威武。小钟意气风发,心想今日战罢自己就要名扬全乡了。上台前特意又活动了活动这几天练得特灵活的膀子。米班头虽然已不做妄想,但还是煞有介事地嘱咐了几句“打人先打脸”之类的废话。
这时候巴公子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。这巴公子穿的是件淡黄色的袍子。只见他轻轻那么一跃,黄影飘飘粉丝尖叫,轻稳地落在擂台的一角。那样子气定神闲,一副大高手的姿态,眼睛都不往钟家这边斜一斜,全不把小钟看在眼里。钟家人是嘘声四起,小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他只觉得气血上涌,米班主最后那几句话也听不清楚了,腾地站起来,三步两步翻上擂台。胳膊抡起,伴着钟家仆役整天的助威声,无敌王八神拳,飞沙走石地就冲着巴公子就冲了过去。
巴公子这边先是闭目养神,对一切竟似毫无反应。待到小钟跑到离他十八步远的地方,却见他缓缓抬起手臂,对着小钟,懒懒一指。“噗”的一声,劲气破空……
小钟胳膊抡得正猛,忽觉一股似有似无之力,接着眼前一黑,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